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浚县的牺牲不该被遗忘

黎宇琳 罗苑 共益资本论 2022-04-26

 ✪ 7月31日,河南省鹤壁市浚县新镇镇彭村,一名村民坐在自家门口望着门前的积水发呆。(中青报,李若一摄)

继“720郑州暴雨”之后,7月下旬,河南新乡到鹤壁一带持续强降水,雨水汇合了山区降水向下奔流,滔滔洪水势不可当,约有上百个西湖的水量沿着卫河向下游奔涌,一直到了下游的鹤壁市浚县。
 
浚县,河南东北部一座有逾千年历史的古城,自古就是粮仓,如今不仅产粮,鸡场、猪场也特别多,是当地一个农业重镇,有耕地100余万亩,常住人口据说有60余万人。
 
当洪水来临,浚县七镇中有六镇沦陷,近80万亩农田成泽国,家禽、牲畜淹死无数,全县60余万人逾9成以上受灾。
 
事实上,卫河水涨,浚县遭灾应在意料之中。鹤壁全市有6个泄洪区,过半在浚县,尤其是浚县北面的王庄镇一带,作为蓄滞洪区,长时间被洪水围困。一位救灾人士说:“这相当于是牺牲自己,为了救别人。”

 ✪ 图中可见浚县的白寺坡滞洪区及小摊坡滞洪区等。注:蓄滞洪区主要是指河堤外洪水临时贮存的低洼地区及湖泊等,其中多数历史上就是江河洪水淹没和蓄洪的场所。蓄滞洪区包括行洪区、分洪区、蓄洪区和滞洪区。

尽管做出了这样大的牺牲,浚县还是上不了热搜,得不到太多的关注。
 
一位资深救灾公益人指出:“我觉得浚县是不受关注的,叫唤是没有用的……因为从大的宣传口径和体系上看,现在疫情是第一位的,浚县的情况就是这样,他们会被遗忘,这是肯定的,公众的热情就(前面)那一段……救灾就这样,一定会有明星灾区和被遗忘的灾区,其实不仅仅是浚县。
 
人们仿佛同时身处两个平行世界,在喧嚣的舆论里,浚县的确被遗忘了,但在真实的世界里,有很多人,很多机构,一直在努力地救灾。
 

      浚县灾情

01


因全县受灾,政府先是动员村民在周边县市投靠亲友,但在8月初,郑州爆发新冠疫情,周边地区也紧张起来,当地政府为防疫考虑,加之浚县水位下降,就动员灾民尽快回家。

直至8月中旬,七夕之际,浚县部分村里面仍有积水。大面积玉米田里的水还没有完全排干净,而有些村泡在水里的时间长达十来天,部分屋子的地基已然泡坏。

尽管政府抢修了水电,让部分地区恢复电力和供水,并组织人力进行了大规模的清淤消杀,但回归后的灾民仍面临许多实际问题。目前最大问题在于如何恢复正常生活,不少地方整个社区都遭到洪水破坏,包括产业环境,也包括生活环境。

有的灾民家里边液化气还能用,还能烧水煮饭,但有的因家具损坏严重,连烧水煮饭都做不了。在一些相对贫困的区域,当地以平房为主,没有二楼,无法在撤离时转移家具,家里东西便全没了。

某些村还有一些比较紧急的需求,比如米面粮油等;个别村仍然要排水,需要抽水泵、发电机。一个普遍性的问题是:水位退下去之后,留下的是被污染的土地与各类牲畜的残骸,灾区恶臭难闻,蚊虫大量滋生。尽管政府之前已作了一轮消杀,但灾区蚊虫仍然非常多,返乡村民饱受其苦。

 ✪ 8月1日,鹤壁市淇县西岗乡袁庄村,村里的养殖大户在把淹死的猪和鸡,一只一只拉上来。 

“益动中原救灾团队”一位志愿者于8月上旬走访浚县后写道:
 
“当地目前的抗洪工作以打捞为主。浚县是养殖大县,洪灾中不少鸡场、猪场受灾,尸体漂浮在水面上,散发着恶臭。
在水里泡了两天的猪被拖上来后,经过暴晒,还会炸掉。
一些地段的水面变成了红色,如果处在下风口或拐弯处,味道更是难闻,子夜(志愿者名)一天吐了两次,鼻腔里也充满了酸臭味。

壹基金助理秘书长沙磊说:“现在(灾区群众)核心点是怎么能够在房子里睡上一觉,吃上一口热饭。解决了之后才考虑恢复重建,疫情防控,生产自救等等。”

 ✪ 村民从物资发放点领油。(图源于中国扶贫基金会)



      民间救援浚县

02


能不能上热搜,有没有流量,那都是命;跟时势有关,跟风向有关,跟灾情多重往往无关。
 
不过幸好也不是所有人都盯着热搜做事。有那么一群人,他们自己判断,自主行动,自发地对浚县展开了大规模的救援。
 
在这场洪灾里,韩青既是受灾的人,也是救灾的人。
 
韩青,郑州人士,一个人打几份工,干自媒体,当志愿者,还是一名家装设计师。7月19日当晚,韩青买好了去北京的车票,计划去参加一家公益基金会的抗疫救灾研讨会,郑州的暴雨留住了他,事后看到郑州地铁5号线和京广路隧道的灾害,韩青后背发凉:“如果打车去东站,很可能要坐5号线回来。如果开车过去,回来时也有可能经过京广路隧道。”
 
之后几天,韩青先后经历了断水、断网、断电,所幸有惊无险。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韩青与河南几位本土公益人士发起了“益动中原应急包项目”,在20余天的时间里,他们在微信朋友圈招募了上百位志愿者,这些志愿者以河南本地为主,多了解灾区情况,这一临时组建的志愿者网络团队,针对不同的受助人群灵活设计、派发应急包,应急包早期以日用品为主,后期了解到灾区蚊虫为患,又增加了“灭害灵”等杀虫剂。

 ✪ 浚县白寺乡大郭庄村,洪水退后,残留下的水为何有的变黑,有的变绿,滑县蓝天救援队摄于8月10日。(图源于“韩青说书”微信公号)

时至7月末,韩青团队开始关注浚县的灾情,但很快,郑州因疫情而管控升级,韩青在日记里写道:“今天两手准备,一是收集浚县安置点对接人信息,逐个联系,二是招募车主志愿者运送应急物资,为了更有效率,直接配了15个应急包的物资招募车主。”
 
这是韩青团队的一个优势——他们没有固定的建制,可以灵活地在网络上招募在地的志愿者,只要物资供应能跟上,模式被各方认可,理论上就能策动大规模的行动。在7月末,益动中原应急包项目得到了正荣公益基金会救灾专项基金的支持,截至本文发出,韩青团队分发了价值100元的应急包300余个。
 
除分发应急包,这一灵活的志愿者网络还发挥了一个很重要的功能——进村摸查情况,发现需求并与更多的民间救灾组织共享信息。
 
对于郝南和他发起的卓明灾害信息服务中心来说,在这场浩大的洪灾救援中,最大的难点之一便是如何准确搜集、并核实灾区的需求。在郑州被洪水围困、网络不通的那段日子里,郝南和他的卓明也像其他团队一样陷入了茫然:
 

郝南,职业公益人,“北大牙医”出身,于汶川地震“入坑”公益,从此停不下来,在这10余年几乎每一次大灾里,郝南都在带着卓明团队活跃在一线。在很多人看来,郝南放弃收入稳定的牙医工作并不明智,一边干牙医一边做公益才是对个人最好的选择,但郝南不这么看,他说,要做灾害信息,就得全职工作,时刻为突发灾害作准备。
 
韩青等在地志愿者团队则提供了穿梭灾区、走乡到户的行动能力,而郝南的团队精于线上灾害信息整理分析,同时链接着国内各大公益基金会、救援组织,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非策划的微妙互补。
 
尤其在郑州疫情爆发后,各地不同程度的封锁了主干道路,外来的救灾团队基本无法进村,但韩青等在地团队却能另辟蹊径,抄小路,翻山头,去到各个乡镇了解情况;而郝南则带领卓明团队将其搜集的信息进行汇总、整理、分析、分发,让更多救援组织了解灾区实况。
 
8月5日,郝南着手策动“浚县救灾联合行动”,联合了包括益动中原救灾团队、曙光救援联盟、壹基金、韩红基金会、河南省妇女儿童发展基金会、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等20余家救灾组织,其中既有在地的志愿救援团队,有业务覆盖全国的基金会,也有一些地方枢纽公益组织。
 
“浚县救灾联合行动”成员:
壹基金
上海浦新区恩派公益基金会北京联益慈善基金会北京市应急救援协会浚县新时代文明实践斑马志愿服务队滑县蓝天救援队南阳市众益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益动中原救灾团队曙光救援联盟佛山市菠萝救援服务中心镇雄蓝豹应急救援中心(&宜宾蓝豹)南京蓝豹救援队郑州必来救援队彩虹慈善公益团河南省妇女儿童发展基金会北京平澜公益基金会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北京启爱公益基金会博世中国慈善中心北京韩红爱心慈善基金会卓明灾害信息服务中心上海市华侨事业发展基金会

郝南说:“我们主要是在信息层面上做共享,资源互通。首先是信息方面,大家搜集到村子的需求也会第一时间发在群里,大家有什么物资,每天做什么事,也会反映。你往这个村发了吃的,我就不往这村里发,我去别的村发……我们基本上每天都同步信息,把所有人的工作写成简报发在群里面。”

在韩青看来,卓明发起的救灾群组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使得多家救灾机构派发物资的信息都是透明的,避免了重复支持浪费物资的情况”,多家此前素未谋面的机构,这次也在联合行动中达成互信度很高的合作。

韩青举了个例子,“有一天,我们在村里看到一个蛮迫切的需求,我们没有他们需要物资,但我知道韩红基金会的仓库里有,我就联系了韩红基金会当地的负责人,第二天,村子的人应该就可以领到他们紧缺的物资了。”

据卓明团队统计,截至8月中旬,“浚县救灾联合行动”的20多家机构的救灾物资价值合计在1000万元左右。
 

      八仙过海

03


1000万元多不多?对于浚县这样重的灾情来说,不多,连零头都赶不上。但他们带来了人道主义精神,以及一种无法用KPI量化计算的,对“人”的尊严的关怀——受灾群众是人,人并不是吃饱了,饿不死就可以的,人有尊严,人会憧憬,人有过上幸福生活的渴求。
 
目前灾情已过了应急响应阶段,正处于过渡安置期,绝大部分灾民的吃喝不是问题,当地政府兜住了这个底,稳住了基本盘,这非常重要。但是,大灾过后人们需要恢复生活,重建家园,这时会产生许多非常独特的、个性化的需求,这些细细碎碎的需求政府难以回应。

恰好,社会力量擅长回应个性化需求。差异化是社会组织的一大特点,好比八仙过海,能各显神通。
 
以壹基金为例 ,壹基金专注于救灾、儿童领域。在全国20个省(区域)建立了备灾仓库,将可以长期保存的物资提前准备在仓库里。此次河南洪涝灾害救援,郑州、沈阳、威宁、等多个备灾仓库同时响应,能在第一时间送出当地急需的物资。

浚县的问题在于房屋、农田被水泡得太久,家具坏了,屋子里巨潮湿,壹基金从7月23日开始,持续往当地送去防汛沙袋、发电机、污水泵、消毒液、棉被、帐篷、粮油、救灾温暖箱等物资:

 ✪ 浚县卫贤镇的杜大爷家,水到6号才退,床垫在院子里晾晒,他说壹基金送来的折叠床和防潮垫都是当下很需要的东西。
 
东西不在贵,精准最可贵。
 
壹基金还为灾区的小朋友送上了夏季温暖包,里边不仅有洗漱包、毛巾、T恤等灾后生活需要的物资,LED手电、求生口哨等应急物资,还有绘画工具、公仔、儿童口罩。这些贴心的小物资也许能使小朋友暂时忘了生活上的不便。
 
再举个中国扶贫基金会的例子。

中国扶贫基金会设计了“重建家园——以工代赈家园清理项目”,简单来说,基金会支持,村集体联合决议,老百姓投工投劳,共同开展清淤等一系列紧急的恢复公共设施和服务的援助项目。老百姓投工投劳可以获得小额现金补贴,缓解了灾后收入不足的窘境,此举既激发了人们干活的积极性,又增加了收入,同时加快了村快速恢复村容村貌的速度,可谓一举多得。

 
目前,浚县有86个村被纳入“以工代赈”项目,每个村子会获得10万元的补贴。

中国扶贫基金会灾害救援与项目管理部助理主任朱一存介绍:“开始,我们计划支持100个村,结果地方申报的非常积极。经过与爱心企业的沟通与劝募,再加上平台以及爱心网友的支持,我们最终支持了624个村。目前,所有项目资金已经拨付至受益乡镇,很多村庄已经如火如荼的开展起来了。

我们问朱一存,钱是怎么来的。她说:“我们第一时间和所有的爱心企业及平台联系,分享项目内容以及灾区需求以及项目的意义等,得到了很多爱心网友以及企业的大力支持和肯定”。最终企业的资金占48%,互联网筹款占51%,基本对半开。
 

      民间救灾的挑战

04


1受灾面积实在太大

朱一存说,这一次河南的水灾很大,同时灾情与疫情叠加,给重建带来极大的挑战。“尽管我们此次救灾派出基金会近60名工作人员以及人道救援伙伴等,共设定了5个工作站点。但是依然不能覆盖所有的受灾区域。”

据河南省人民政府“河南省加快灾后重建”第三场新闻发布会通报,截至8月9日7时,本次洪涝灾害共造成河南省150个县(市、区)1664个乡镇1481.4万人受灾,农作物受灾面积1620.3万亩,仅倒塌房屋就达35325户99312间;直接经济损失约1337.15亿元。
 
在捐赠方面,截至8月9日17时,河南省慈善总会官网显示已接收抗洪救灾捐款42.6亿元,加上郑州慈善总会及其他各种基金会独立支配资金,和受灾损失相比,社会捐赠也只是零头。

朱一存介绍, “河南水灾重建是一个综合性问题,需要在政府领导下统一开展,社会组织根据机构的优势以及地区需求,开展相关的重建项目作为补充。”

2缺乏明确的救灾策略

多位民间救灾人士指出,此次救灾行动缺乏宏观上的指引,各家救援机构更多是根据自己经验进行判断救灾的优先次序,这种略显混乱的局面不仅体现在民间组织协同中,也体现在官方的调度上。

从救灾的体系和政府的配合上来讲,这一次政府规划和安排也面临非常大的挑战,社会组织和各地政府去沟通时大都针对具体问题,很难在一个大的规划和体系下共同协作去做事情,耗费了比较多的沟通成本。特别在疫情出现之后,有些县是坚持疫情管控下的水灾救援,有些县是水灾救援下的疫情管控,这其实是两种非常不同的优先序,社会组织只能因应各地不同的情况调整策略。”一位资深救灾人士说道。

3信息壁垒依然存在

韩青指出,尽管卓明发起的救灾群组发挥很大作用,但信息壁垒依然存在。“具体的仓库信息还没有完全打通,比如具体的一个仓库还有多少物资、现金可以支持灾民,这个信息还没打通;而民间和政府的信息也没有完全打通,政府缺什么,民间已经着重支持什么,这些信息是没有打通的。”

4基层治理能力的制约

郝南认为,基层的治理能力制约着民间的救援行动。“如果村干部不给力的话,这个工作就很难。我们是外来人,我们不可能超越他们内部的治理结构去做事情。这次发放跟大家想的不一样,主要是村里边开车出来领的,我们进不去。我们定个地方(比如县城),他们出来拉就行。”

救灾团队对村干部的依赖,在很大程度上源于疫情防控所形成的区域封锁。“我们进不了村。我们的一线排查队员是想办法进村的,大路不行,抄小路,不行抄野路,想办法钻进去。当地有几个镇子,挖路式的隔离,直接把路拦死了,什么车都过不去,村长知道一些别的路能绕出来,开着皮卡之类才能出来接。”
 


写在后面的话:

本文发出时,许多志愿者、公益组织正在撤出浚县,奔赴湖北,也许湖北灾情的关注度级别不会特别高,不会像此前“郑州地铁淹死人”的新闻那样获得巨大关注,也许也会出现“被遗忘的浚县”——这是个选择性遗忘的时代,注意力经济不仅引导着我们消费,也引导着我们捐赠、救灾,但有见识的捐赠人、行动者应该试图超越流量的指挥棒,回归初心、回归专业,重新思考我们的行动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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