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趣谈|王鑫杰：结合双峰方言看现代汉语中“您们”一词的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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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普通话相比，双峰方言中，没有“咱们”的说法，可直接用“我们”表示，“我们”和“咱们”发音一致。在普通话中，“我们”和“咱们”的用法不同，“我们”可以是包括式，也可以是排除式，即可以包括听话人，也可以不包括听话人；而“咱们”只能是包括式，即只能包括听话人在内，而且这一词常见于北方方言的口语中。在双峰方言中，没有特意区分包括式和排除式的第一人称代词复数，直接用“我们”即可。通过阅读文献发现，这种现象在湖南方言中很常见，如湖南邵东方言、浏阳方言、长沙方言等。
除了“咱们”以外，与普通话相比，双峰方言中也没有“您们”的说法，可直接用“你们”表示。在普通话中，表示第二人称“你”的尊称一般用“您”，在双峰方言中一般用“尔老人家”（即“你老人家”）或“尔那家”（即“你老人家”的缩写），而且这种尊称也是有条件的，只有对方明显是上了年纪的人，才宜对其使用这样的尊称，否则是一种冒犯。比如对正值壮年的长辈就不宜称其为“你老人家”，对老师的尊称也不宜使用此称谓，可以直接用“你”来称谓。
现代汉语普通话不像日语和韩语等语言那样有专门的敬语体系，汉语的称谓词明显体现出汉语中敬语称谓系统的缺失，只能通过其他亲属称谓词、头衔称谓词、职衔称谓词等来弥补。这一点在双峰方言中体现地更为明显，敬语称谓缺位，而且使用范围很小。
而且关于现代汉语普通话里的第二人称代词复数的尊称“您们”一词，学界历来就有颇多争议。“您们”一词从上个世纪开始就出现在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如鲁迅曾在写给肖红、肖军的信中说道：“广也说问问您们的好。”还有诗人贺敬之的《八一之歌》中说道：“您们的名字呵，在我心中，永远、永远闪耀呵。”甚至连媒体也经常使用“您们”一词。
虽然“您们”一词从上个世纪就出现了，但是也不能完全肯定这个词是符合规范的，关于“您们”是否具有合法性，学术界一直以来都存在着争议，至今仍未有统一意见，主要分为以下几种态度：
1. 完全否定。
这种态度以王力先生、吕叔湘先生为代表。曾经有杂志刊登吕叔湘先生的一封信时，编辑部把文中“你们”擅自改为“您们”。吕先生批评编辑部说：“我从来不说‘您们’！”王力先生在《谈谈写信》中指出“您们”一词是典型的语法错误，并批评了当时的媒体和作家使用“您们”一词的行为。
2. 完全肯定。
这种态度以邢福义先生为代表，他首先肯定了“您们”存在的事实依据，理由如下：（1）在口语上，老北京人证实确有使用，包括后来的年轻人也在使用这一词；（2）在书面上，著名作家的笔下一再出现；（3）在电视广播的语言媒介上，“您们”一词已经运用开来。
另外，使用此词在理论上也能解释得通，理由如下：（1）遵循语用需要的价值法则，在实际语言运用中，“您们”有难以取代的语用地位，比如同时称呼三个需要表示尊重的人时，光说“您”概括不了三个人，如果只说“你们”显得不够尊敬，如果说“您三位”又不大符合现代人的说话习惯，所以只能用“您们”；（2）遵循语言形式的类化法则。现代汉语里，人称代词的三身系统十分匀整，“您们”的使用既是客观表意的需要，也是系统性的类化结果，可以填补空缺。
整体来看，不应抹杀“您们”一词的使用，而肯定“您们”存在的价值。
想知道“您们”是否具有合法性，首先我们要知道 “您”的起源和本义。“您”的出现比较晚，大致在宋代时期出现，不过那时的“您”并不是第二人称“你”的尊称，而是“你们”的意思，有学者如王力、赵敏等认为“您”是“你们”的合音，当连读“你们”时，读快了就会出现合音nim，后来演变为nin，也就是“您”的读音。吕叔湘进一步指出，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的 “您”与宋元时期的“您”意义不同，宋元时期的“您”是“你们”的合音，是第二人称代词复数，而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的“您”是“你老（即你老人家）”的合音，是“你”的尊称。
回到“您们”，大多数否定“您们”的理由是“您”在出现之初就是“你们”的合音，本义就是“你们”，所以再加一个“们”字组成“您们”纯属画蛇添足之举，意思岂不成了“你们们”？但是，在我看来，就算说“您“后面再加“们”导致出现了“你们们”这样的结构，也不能说就是错的，是不容许的。因为在现代汉语中，也存在“咱们”“怹们”，“咱”和“怹”也是人称代词复数，后面加“们”可以起到强调复数的作用，我们既可以只说“咱”“怹”，也可以说“咱们”“怹们”，所以说“您们”也不矛盾，“您”后面加“们”可以起到强调复数的作用；另外，我们判断一个词的合法性应该按照它当下的意义来决定，虽然“您”的本义是第二人称代词的复数形式“你们”，但是它的今义却完全不同，今义是第二人称代词的尊称形式，所以不能说“您们”是“你们们”，而应该说它是第二人称代词尊称“您”的复数形式。
双峰方言中并没有“您们”一词，但是存在第二人称代词复数的尊称形式“尔俚老人家”一词，不过它只能在少数情况下使用，即称谓对象的年龄较大时。
但是，我发现双峰方言第二人称代词复数的尊称形式的构词方法可以看出“您们”一词在构词上的合理性。在双峰方言中，没有“您们”一词，是因为双峰方言中根本就没有“您”这个词，如果想要表达第二人称代词的尊称，就用“你老人家”一词，要表达第二人称代词复数的尊称形式，就在“尔”的后面加上表复数的词尾“俚”组成“俚老人家”。所以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在第二人称代词的尊称“您”后面加上表复数的词尾“们”组成“您们”一词在构词上是具有合理性的，双峰方言在这一点上能够为之提供支持。
另外，抛开从双峰方言看“您们”一词的合法性，我认同邢福义先生所指出的“您们”一词在语用价值方面的合理性，“您们”一词符合现在人们的语用需要。
王力先生曾在《和青年同志们谈写信》一文中提出第二人称代词复数不说“您们”，只说“您二位”“您几位”。有人批驳说：“如果有360个人，难道要说‘您360位’吗？” 王力回答说他的观点是旧时可以说“诸位”，现在说“同志们”就可以代替“您们”了。当然对父母也不必非说“您二位”，可以说“爸爸妈妈”。再者，就叫“你们”也未尝不可，也不是没有礼貌。
虽然王力先生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语言学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发展变化的。王力先生的观点或许符合当时的历史条件，但不一定符合如今人们的语用需要。“同志们”一词只能在某一特定场景下表示第二人称代词复数的尊称形式，在如今，如果在饭局上，你想对三位以上的长辈表示尊敬，你称呼他们“同志们”，长辈们会感到有些冒犯，而且这个词也不像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样适用范围很广，不宜用其代替“您们”；另外，与父母沟通大多数是比较日常的口语场景中，“您二位”这样的词书面语色彩太浓，用于书信往来是合适的，但是用于日常交际中太过正式，似乎不太妥当；再者，王力先生说直接称呼“你们”也未尝不可，现代汉语普通话本来就呈现出敬语称谓系统缺失的特点，这一点只能通过其他亲属称谓词、头衔称谓词或职衔称谓词等来弥补。
现代汉语普通话不像日语、韩语等语言那样有专门的敬语称谓体系，比如韩语在对方的名字或头衔后加씨或님表示尊敬。韩国社会的长幼尊卑观念非常明显地体现在了他们的语言中，例如他们当面称呼前辈时要在“前辈（선배）”这个词后加上表示尊称的词尾“님”，称为“선배님”，而汉语里称呼前辈就可以直接说“前辈” ，“前辈”后并没有表示尊称的词尾。
结语
综上所述，可以考虑加入“您们”一词，来补充现代汉语的敬称体系，让其更加完善和具有系统性。所以“您们”的使用既是人们客观表意的需要，也可以填补现代汉语敬称体系的空缺。
END
本期作者|王鑫杰
本期审读|曾岭
责任编辑|甘于恩
投稿邮箱: jnufyzx@163.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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