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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 | 陈桓:潮州话的出路在哪里?——一位潮州籍大学生在国际母语日的感想

甘于恩 语言资源快讯
2024-09-12

由于微信公众号平台推出新功能,“语言资源快讯”左边显示的并非原作者,而是公众号管理者,原作者将于大标题和文末显示,感谢各位读者的谅解!


编者按:这篇文章是作者发布于哔哩哔哩上的一期视频文字稿。原标题为《写在母语日——谈谈我们的母语潮州话》,文章提出的问题很有现实意义,本号征得作者同意,做了些微改动,并以现题刊发。读者可以与陈刘荣《拯救客家话迫在眉睫,刻不容缓》一文互为参照。






今天是国际母语日,也是我选择发布我的第一条潮州话视频的日子。在此之后,这个账号还会发布一些潮州话的教学视频,针对在潮的外地人或父母是外地人的在潮二代,大家有兴趣可以关注支持。





进入这期视频的正题:母语。关于什么是母语,学者有过很多定义,这期视频的目的不在于探讨什么是我们的母语。在这里可以直接引入结论性的判断,潮州话是全体潮州人的母语。本视频强调这一点意图在于把潮州话放在母语的层级来进行谈论,这不是为了因应今天的主题,而是只有如此谈论,我们才能发现审视现今潮汕各地的语言现象以及对潮州话进行保育活化的一些进路。






首先简单谈一下很多潮州人都关心的潮州话生存状况。虽然我没有专门做过调查,但我在刚刚过去的十几天里在福建古田进行了历史学的田野调查,寻访了古田这一山区县的一些村落。在田野过程中我也一直关注县城和所到村落的各个年龄层的语言使用习惯,对古田的语言使用情况有一些直观的认识。在此基础上,可以对古田和潮州的地方语言生存状况进行一番比较,或许可以提供给我们一个比较的视野。非常可惜的是,古田乃至福州市区都发生了相当严重的语言断层。就我路途中有看见的人来说。中年人、老年人之间交流使用福州话,但青少年和儿童互相之间交流都用普通话,就连大人对小孩说话都使用普通话,在古田和福州的十几天中,我不曾听见古田或者福州的小孩说福州话,就连古田一些很偏僻的村落也是。有一个场景很让人“激心”(潮州话,有点类似于“愤怒+揪心”的意思),在一个乡里的祠堂参观的时候,有一群小孩子在祠堂玩,坐在门口的是他们的家长。他们的家长用福州话交谈甚欢的间隙,对他们的孩子说话却用作普通话,而这群小孩子在那里玩闹也是用普通话,如果不是我的手机定位和我说这里是古田,我可能还以为这里是北方的哪个地方。这样的情况,令人“激心”,也令人忧心。说回潮州话,值得庆幸的是,据我观察,潮汕各地的潮州话生存状况暂时都保持在比较好的状态,较少出现严重的断层现象。以潮州市区和潮安为例,大部分孩子和孩子之间还是用潮州话交流,父母和孩子也是用潮州话交流,从这一点来看,潮州市区和潮安的母语传承情况比较好。不过,在网络常看到的和现实中曾听见的一些议论中,潮阳、普宁、惠来一带的潮州话传承困境是经常被讨论的,潮普惠的情况值得我们的注意。但是,不管是潮州市区、潮安、潮阳、普宁、惠来,还是汕头、揭阳、饶平、澄海,都不同程度存在着潮州话的传承危机。只不过,在一些地方,这个危机是潜在的,是还未显露的,而在一些地方比如潮普惠的一些地方可能是已经在显现出来的。危机的具体表现我在这里不加以展开,大家在日常生活中可能多少也有感受到。接下来我想和大家谈的,是什么样的原因助长了这样的危机出现。


潮州镇海楼






当然,原因很多也很复杂,但我在这里想强调的有两点,一个是往往容易被人忽视的,另一个是我认为相当重要的。记得我在前面说过本视频意图将潮州话放在母语的层级来进行谈论吗?我想强调的第一点就是“母语而非乡土”。


汕头小公园










社会在谈论地方语言的保护保育时常使用的术语是“方言保护”,经常使用的话语诸如“留住根”“记得回家的路”“弘扬乡土文化”等等,所强调的是所谓方言与乡土的连结。这样的见解当然是没错的,但是我们要知道,地方语言的保护保育不只是这样而已,或者应该说,不应该从这个意义上出发去谈论地方语言的保护保育。大家可能会注意到,我使用的名词是“地方语言”。顾名思义,就是地方上使用的语言的意思。语言学界对语言和方言的区分其实并没有严格的界限,一般而言没法互相交流的即为不同的语言,但是“何为方言?何为语言”并不是单从学术出发所能解决的,在这里我也无意争论潮州话或者潮州话所属的闽语或闽南语是语言还是方言,我想表达的是,“方言”这个词是带有语境的,这个语境让它并不适合拿来谈论地方语言的保护保育问题。某种程度上“方言”是和标准语相对的一个概念。因此,“方言”隐含的一个语境就是标准语在各种场合中都是天然优先于所谓“方言”的。因此,孩子对父母一直讲标准语不会引起责备,而在外地人多的场合讲“方言”却被认为是排外的表现。所谓“方言”就被逐渐“驱逐”出了各种使用场域,而其最终形态便是如前面所讲的古田和福州的例子,父母和孩子、孩子和孩子之间都不再使用福州话。因为“方言”被认为是无关紧要的,因为有了标准语的存在,那么所谓“方言”在一些人的心目中就成了过时的东西,代表的是过去式,是所谓过去交通不便的产物,“方言”作为过去,因此就可以被塞进博物馆,而现实中“方言”是否还被使用并不重要。“方言”表述下的地方语言失去了现代性的表达机制,失去了现代化的必要性。“方言”一词从内部消解了所谓“方言保护”的意义。另外,“方言”一词具有的属性使其天然和乡土挂钩,我们在谈论所谓方言保护的时候,其实也主要是在谈论乡土文化的保护。乡土文化当然要保护,但它只是地方语言保护保育的一部分内容罢了,而非主要内容。将地方语言限于乡土,相当于画地为牢,“方言”的表述让母语的保护保育丧失了除民俗、乡土文化、乡情凝聚之外的一切立足点,让人忘记我们的母语是需要在社会流通的,是需要在日常生活中时时刻刻使用的,不然她就会衰落,就会消亡。举一个不一定恰当的例子。我们都知道,潮州话在过去随着潮州人在东南亚乃至全世界的拓殖传播到了东南亚和全球的很多国家或地区。当我们用“方言”这一个概念来表述的时候,我们知道潮州话是凝聚全球潮人的共同乡音,叙说共同的乡情。这固然不错,但是因为这个表述,我们是否会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潮州话不仅是原乡潮汕地区所使用的语言,还是东南亚重要的商业语言和一些潮人聚集的地区或城市的某种程度上的通用语。潮州话曾经走得这么远,我们又为什么要将潮州话、将我们的母语限制在所谓乡情凝聚、所谓乡土文化、所谓地方习俗的小范围里呢?潮州话曾经在文学、在商业、在一切我们能够想象到的场合领域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如今我们也更应该注视潮州话在潮汕社会上的实际使用,让潮州话的功能、使用场景、表达的内容更加丰富、更加多元。这才是一种语言真正的活力与希望所在,绝非所谓“方言保护”或者“乡土乡情”这些概念所能够涵括。


揭阳学宫







母语传承危机出现的另外一个原因也是我认为相当重要的一个原因其实刚才也稍微有提到,就是,潮州话的传承危机事实上是潮州话的实用性危机。显然,语言是拿来用的。语言的实用性是其最重要的属性。人作为非常注重经济性的生物,在排除其它感情因素的影响后,会优先选择更加经济的选项。因此,学校没教、社会没提倡、普通话在国内相当便利等因素使潮州话的社会使用出现下降的趋势,而这个趋势又使潮州话的实用性进一步降低,实用性的降低又造成社会使用进一步下降,长此以往,潮州话的实用价值将不断被稀释,最终像福州话一样在当地的社会语言使用中逐渐变成可有可无的东西。这是可能存在的一种未来,也是我所说的隐性母语传承危机的一个重要表现。潮州话似乎使用还很广泛,但是已经走在末路之上。我并非散布悲观情绪,因为我接下来就将表明,这种情况是能够改善的,那种未来是能够避免的。关键就在于“实用性”上,我们所有的保护保育潮州话的措施的着力点都要放在提高潮州话的实用性上,比如提倡潮州话在更多的场合被使用,让潮州话在社会上保持流通,将潮州话作为你在潮州和人交际的第一语言等等,使潮州话和普通话在各自实用性的实现上达成平衡,各自有各自的分工。这是大概的方向,更加具体的措施不是这期视频能够论述清楚,在这里仅如上述提其概要。


潮州韓文公祠






那么,在母语这个层级上,我们应该如何振兴或者保持我们的母语潮州话的活力呢?暨南大学中文系的甘于恩教授曾在一场讲座上从方言保护的角度出发,提出“方言文化进校园”的建议。我非常认同这一点,不过我也稍微改变一下用词,我称作“母语进校园”。在这里可以引用甘于恩教授在那场讲座上的一段论述,是我在讲座上记录下来的,大意准确,但个别字句可能有差异。即:“普通话和方言的场域互补论不可行。因为一旦方言被局限在家庭,那方言就会进入代际的衰变过程,只会趋向濒危和死亡。要提升方言的使用率,扩大方言的使用场合,比如公共交通和窗口场合,但涉及到一些敏感的问题,比如方言文化能不能进校园?方言是地方文化的精神内核。方言是地方文化、地方人士的精神家园。如果没有了方言,所谓地方文化就失去了神韵。方言文化要进校园,校园是培养学生对地域文化认知的主阵地,如果我们放弃了这个主阵地,我们很难想象年轻人作为个体会自觉地遵守和追求非主流的语言和文化。”“普通话和方言的场域互补论”简单说就是方言用于家庭和亲戚朋友,而普通话用于社会。这一种见解有其历史背景,在上世纪的中国缺乏所有中国人都听得懂的共同语,所以“国语”“普通话”应运而生,并且在初期既因为那个时候的现实情况,也因为一种急迫的心态,在那个时代成长起来的很多学者都持有类似的观点。但是在如今普通话已经得到很好的普及,跨地区交际已经不成难题的当下,这一种形态的“场域互补论”只会将母语推向消亡的边缘。因为语言是要在社会上使用才能够存活和传承的,将母语限于家庭,母语只会进一步式微,因为大的语言使用环境丧失了,剩下家庭这一小片领地,就连新生代是否能够仅靠家庭就学会流利的母语都很难说,更不用谈母语的保护保育了,生存都成了问题。因此,提升母语的社会使用是必需的,而能够起到最好的引领、教育作用的就是学校。母语的传承不能放弃学校这块阵地,母语必须进校园,才能够保持母语的使用率,真正提升年轻一代的母语意识。当然,母语进校园并不意味着母语要作为教学语言,而是应增设地方语言课程、提高地方语言在校园里的“存在感”、举办相关的文化节庆等等。


潮安龙湖古寨









包括我们的母语潮州话在内的各地的地方语言和普通话一样都是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载体,和普通话各有分工,应达成某种程度的平衡。地方语言的保护保育与普通话的推广并不矛盾,普通话是跨地区交际工具和中华民族共同的精神家园,而地方语言是中华民族的主体民族汉族下各个族群各自独特族群文化的载体与族群性最恒久有力的表达,两者都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在2023年的国际母语日,我个人的声音虽然有限,但也希望能藉此让潮汕更多的年轻人认识到我们的母语潮州话的重要性,一起让我们的母语驶向未来!


港版《潮汕童谣画你知》






END



本期编辑 |陈桓

本期音频 | 陈桓

本期审读 |麦敏晴

责任编辑 | 甘于恩

方言点|潮州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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