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 | 陈晓锦：海外汉语方言国际研讨会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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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从2008年在暨南大学召开的首届海外汉语方言国际研讨会，到2018年兰州城市学院的第六届海外汉语方言国际研讨会，迄今，海外汉语方言国际研讨会已经走过了十年。本文回顾了十年间海外汉语方言研究几乎是从无到有的成长，梳理、总结了学界十年来有关海外华人社区汉语方言与文化的研究成果，包括出版的论著，新开拓的调查点，申请到的各类项目。并对下一个十年的努力方向提出了建议： 刚刚起步的海外华人社区汉语方言研究不能停止，放眼全世界华人社区，我们应该1.继续海外汉语方言的常规普查式调查研究，2.开拓海外华人社区语言历史文化的专题式研究，3.努力申报各类有关的研究项目，继续开好海外汉语方言学术研讨会，让海外汉语方言调查研究更上一层楼。

 一、我们走过了开创性的十年

十年，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相比其他几十年前就开始，召开过几十届，参加人数动辄过百人、数百人的大语言学、方言学会议，这个会议也只不过是位列末位的小字辈。但是，对我们来说，这却是一件值得铭记，值得思索的大事。

十年间，海外汉语方言研究可以说是从几乎不被学界看好、不被重视，在学术领域几乎没有什么声音，甚至还会有“海外还有汉语方言？”这样的质疑，到今天，“海外汉语方言是汉语方言大板块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是”华人社区文化的承载”，是“维系海外华人与祖籍国最直接的桥梁”，“汉语方言研究若排除了海外汉语方言就是不完整的”，“海外汉语濒危方言亟待挽救”已渐成语言学界、方言学界的共识，小小的海外汉语方言国际研讨会在其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所有义无反顾投身、参与此项事业的海内外学者，都是功臣。

因此，铭记这十年，是为了不忘创业的艰辛，而思索则是为了下一个、再下一个十年。 

二、十年间海外汉语方言研究的成果 

海外汉语方言国际研讨会走过的十年，也是海外汉语方言调查研究发展的十年，梳理这十年间的收获与遗憾，我们可以从中得到鼓励，获得前进的新动力。

我们曾统计过2008年以前发表的，有关海外汉语方言研究的相关成果，计有专著30部，其中出版最早的是1985年的；论文136篇，最早的是1968年的（参见《东南亚华人社区汉语方言概要》附录三，陈晓锦，2014），也就是说，从1968年至2008年的40年间，论文和论著相加共计166项。 

而2008-2018年十年间，有关海外汉语方言的一些相关研究成果，仅我们看到的就有论著（含论文集）19部，论文160篇，其中发表在北大核心期刊上的文章有16篇（参见文后附录）。

除了数量上的突破以外，这十年来，也不乏质量较高的成果。这些论著，既有关于海外汉语方言研究理论性、综论性的文章，也有海外汉语方言单点调查的，有关语音、词汇、语法各方面的论述，还有有关整片海外汉语方言的论著。可以看出，近十年来的成果不单在数量上，甚至在质量上，都已经比肩、超过了1968~2008年间的40年了。

这确实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成绩，努力是有结果的。

三、下一个十年我们应该做什么

走过了有收获的十年，但是，我们也可以看到，成果主要是有关东南亚、中亚地区的，那么，下一个十年，应该做什么，应该怎样做？以下是我们的思考与建议：

1.继续海外华人社区汉语方言文化的常规调查研究

海外汉语方言流行在全世界五大洲各国，其中，粤方言流行的区域最广，有句话说“有海水的地方就有华人”，其实我们也可以说“有海水的地方就有粤籍华人”，五大洲都可以找到粤人的踪迹。其他在海外的闽、客、吴、官话方言则各有一定的流行区域（指在海外存在过百年的华人社区，不包括中国改革开放后新移民造就的新华人社区）：闽方言闽南话主要在东南亚，闽东话在东南亚和美洲都有一定的流行区域；客家方言主要在东南亚、非洲及美洲的一些地方如毛里求斯、留尼旺、巴拿马等；吴方言主要在欧洲的一些地方，如西班牙、意大利等地；官话方言西北官话主要在中亚的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地，西南官话主要在东南亚泰国、老挝、缅甸等地与中国接壤的边界地区，东北官话主要在俄罗斯、日本、韩国等地。

这仅是目前初步了解到的大致情况，我们还无法具体详细到每个洲的每个国家，因为世界很大，海外汉语方言被调查过的地方却实在是太少了。

上世纪五十年代，国家曾经在国内开展过大规模的汉语方言普查，那次的普查，不仅摸清了汉语方言国内板块的大致情况，也为之后几十年的汉语方言研究培养了一批人才，不少老一辈的学者在普查中脱颖而出，普查促使了国内汉语方言调查研究的一次大腾飞。毋庸置疑，汉语方言海外板块也急需这样的普查，但现实是暂时还不可能做到，因为她分属于不同的国家，流行的地域广大松散。且目前国家有的相关政策还不能惠及海外汉语方言调查研究。比如说，尽管海外汉语方言都是濒危方言，但声势浩大的濒危语言方言保护工程，就没有涵盖海外汉语方言板块。可是我们也明白愚公能移山，我们要做的就是坚持，不仅仅在亚洲，而且是在全世界的华人社区，坚持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一个地点慢慢地做。我们做了，坚持了，就一定比不做，比熟视无睹，放任濒危的、承载着海外华人社区文化的海外汉语方言慢慢消失好。

当年，华人移民海外的路线由近及远，今天，我们调查研究海外汉语方言，也是追随着这条由近及远的路线，从走出国门，到走出亚洲，走向世界，这个头，我们已经开了。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海外华人社区汉语方言与文化研究”，以及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美国华人社区汉语方言与文化研究”，自2014年立项以来，我们所做的就是这样的努力。几年来，我们完成的调查点已经涉及了南极洲以外的各大洲：

粤方言

美国三藩市广府话、台山话，洛杉矶广府话、台山话，佛雷斯诺市中山话，纽约广府话、台山话，芝加哥广府话、台山话，俄勒冈州波特兰广府话、台山话，德州休斯顿广府话、圣安东尼奥台山话。

加拿大多伦多广府话，温哥华广府话，维多利亚台山话。

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广府话、广州白云区人和话。

巴西圣保罗台山话、里约热内卢台山话。

古巴哈瓦那台山话。

英国伦敦广府话，曼切斯特广府话。

法国巴黎广府话。

澳大利亚悉尼广府话，墨尔本广府话、台山话。

南非约翰内斯堡广府话。

法属留尼旺圣丹尼顺德话。

缅甸曼德勒台山话。

马来西亚东马沙捞越泗里街新会话。

闽方言

美国纽约福州话。

加拿大温哥华潮州话。

法国巴黎潮州话。

马来西亚东马沙捞越泗里街福建闽南话，泗里街福州话，诗巫潮州话。

泰国曼谷潮州话的代际调查。

客家方言

美国纽约客家话。

英国伦敦客家话。

法属留尼旺圣皮埃尔客家话。

毛里求斯路易港客家话。

马来西亚东马沙捞越古晋河婆客话，沙捞越诗巫梅县客话、大埔客话。

官话方言

吉尔吉斯斯坦东干语（陕甘官话）。

哈萨克斯坦东干语（陕甘官话）。

乌兹别克斯坦东干语（陕甘官话）。

泰国北部的龙陵话、腾冲话、麻栗坝话等西南官话。

缅甸北部曼德勒、果敢、腊戌等地的腾冲话、麻栗坝话等西南官话。

吴方言

法国巴黎吴语

意大利吴语

目前，我们也在继续调查的同时，整理收集到的资料。以上的统计肯定是不完全的，相信也还有业内的其他学者做了我们没做过的调查，台湾的陈淑娟教授就做了美国新泽西州的闽南方言的调查。 

2.开拓海外华人社区语言历史文化的专题调查研究

除了继续常规的调查研究，还要启动一些有关海外华人语言历史文化的专题研究。这方面的研究是海外汉语方言文化研究一直欠缺的，可以做的事情非常多，需要大家集思广益。

例如，华人口述历史，既记录了在书籍里难以找到的华人经历、华人社区历史，这种调查，还能为我们提供在常规方言调查中无法获得的，大量可用来做进一步语言研究的自然有声语料。我们在南非做的粤籍中年人和老年人口述历史，暨南大学肖自辉老师做的缅北土生华人族系方言口述历史，就是这方面的尝试。口述历史早已有，但海外汉语方言口述历史，既收集了一般方言调查不可能收集到的语言资料，又创新性地将海外华人社区及华人的历史与汉语方言研究结合起来，可以同时为一直不大清晰的华人历史文化研究，和海外汉语方言研究做贡献。

再如，同一社区内使用同一方言，不同代别的华人方言新老差异的调查研究，我们的重大项目闽方言子项目正在做的，泰国潮籍华人方言的代际调查研究。这种研究在国内早就有，在海外要做难度就大很多。

一些现在国内已经消失的语言文化现象在海外华人社区仍然有所保留，但也正在逐渐消失，若不及时进行调查记录，这些珍贵的材料也会很快消失。这方面，即抢救式地记录在中国大陆已经失传，在海外也面临失传的中华文化经典，也是应该努力的。马来西亚东马沙捞越的一位华人教师汤嵋厢就收集了大量沙捞越泗里街新会籍华人几乎失传的办白事时唱的丧葬挽歌，儿童歌谣等。

海外汉语方言调查，受到很多在国内田野作业时不会有的制约，例如，除了在东南亚之外，华人大都不识汉字，且注重个人隐私，我们的调查还会受到时间、地点等方面的限制，我们应该怎样跟上信息化时代的步伐？

目前有一种提法，语言保护要做到：精准语保、兴趣语保、智能语保。

所谓精准语保，我们认为就是要用以与时间赛跑的速度去调查、收录、保存现存的濒危汉语方言。我们所做的海外汉语方言调查就是这方面的实践。海外汉语方言无论其在所在的华人社区有多强势，可相对于其居住国的主流语言，相对于其祖籍国的母体方言，都是非常弱势的。

兴趣语保就是要采用各种能激发民众兴趣的方式去维护现有的汉语方言，在海外，就是要使广大华人，甚至是外国朋友，理解我们的工作，帮助、支持我们。这些年来，我们在海外调查时，对华人做的各种宣传解释，包括接受媒体的采访等等，都是为了这点。其实，我们维护华人社区的汉语方言，也是在维护、修补海外华人与祖籍国联系的最直接的桥梁，国家的一带一路工程的实施，也少不了那些在一带一路国家范畴内的华人的支持。

而智能语保则是要运用智能技术资源去保护汉语方言，运用现代电子资源和技术调查研究海外汉语方言。但受到时间、地点、隐私心理等等因素的限制，目前我们的工作往往无法达到国内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的效果。如何借鉴目前国内田调比较先进的调查方法、调查手段，更好地开展海外方言调查，并更好地利用调查掌握的材料，值得我们，特别是年轻的学者们的探讨。毕竟语言资源数字化的保存，将在一定程度上，遏制语言方言的消亡势头，且能更好地保存我们的调查资料。 

3.努力申报各种有关研究项目，开好海外汉语方言学术研讨会

长期以来，有关海外华人社区汉语方言与文化的研究都很少，获得资助的研究项目也不多，但我们的体会是，申请科研项目，在得到一定的经费支持的同时，我们也获得了一个开展研究的平台，所以这方面的努力是应该付出的。

2008年以来，虽然获批的与海外汉语方言相关的国家级、省部级相关项目我们未能一一获知，但是就我们所知，其中就难能可贵地有几个重大、重点项目，例如：

陈晓锦，2014年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美国华人社区汉语方言与文化研究”（14AYY005）

陈晓锦，2014年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海外华人社区汉语方言与文化研究”（14ZDB107）

邵宜，2016年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  环南海国家语言生态研究及语言资源库建设 （16ZDA211）

吴应辉，2014年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东南亚汉语传播的国别比较研究”（14AYY011）

庄初升，2014年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海内外客家方言的语料库建设和综合比较研究”（14ZDB103）

另外，我们也要继续努力开好两年一次的海外汉语方言国际研讨会，维护这个给大家互相交流共同提高的平台，让海外汉语方言研究更上一层楼。

（原载《域外乡愁的回音——第六届海外汉语方言国际研讨会论文集》，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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